中篇报告文学《云端路口》(5)——特殊身份的收费员彭伟

发布日期:2022-10-02 发布来源:唐遥岑 阅读量:8,878次

特殊身份的收费员彭伟

G5 2062km+800m




“我们班总共4个人,晚上要通宵保通,我再不去,他们莫法!”


“岳父岳母怎么办?没办法,进了这支队伍,军令如山,再担心,我也不能临阵脱逃。”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石棉收费站收费员彭伟



9月5日两点过,班长张程林正在石棉收费站车道上。他刚给一辆“鲜活绿通车”拍照,跳下车厢,正拍打着身上的灰尘。

石棉站横跨在大渡河上,以桥为基。收费站的建筑摇摆起来,张程林以为是货车开动正常的抖动。过了两秒,他才意识到地震发生,他赶紧跳到大棚外避险。

从监控摄像头记录的影像看,张程林本已安全,可立即又扭头向收费站跑。他飞奔回车道,又在喊,又在挥舞双手,招呼着同事和正在等待缴费的驾驶员,赶快撤离到了收费大棚外。

“有些驾驶员见收费员怎么突然跑了,还愣在车里。杆子没起来,又开不出去。我去喊他们先下车躲避,收费的事一会儿再说。”张程林瞪着双眼,指着身旁的车道,解释着监控场面。

地震过去,确认安全后,张程林才组织司机们回到车上缴费,迅速离开。

老婆的电话来了,老婆在电话里“泣不成声”:孩子还在幼儿园,谁去接?

他尽量保持镇静,安抚着电话那边,眼角的余光却扫到石棉管理处路安大队的人已经到了,他说了句:抢险救援绿色通道马上开启,我要留在收费站保通。便不顾老婆还在哭哭啼啼,挂了电话。

“我老婆最怕地震,平时稍微一点小震都要吓哭,走不动路,何况这次。娃儿让我妈去接了。”说起这些,张程林面露愧疚。

“没办法啊,收费站女的多,男的少,我们站处在救援的重要路口,这时候,作为男同志更不能走!”张程林扫视了一遍岗亭里,一道道婀娜的身影在窗口摇曳,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对二娃说。

守住收费站,在室外和路安大队紧密配合,成了张程林的主要工作。女同事则在岗亭内正常工作。上级命令,抢险救援车辆一律免费,可鉴别真伪,不错收漏收,成了收费员们共同的难题。

“实话讲,有滥竽充数的,有想去拍视频的网络人员,随便挂个横幅就来了,我们也无法判断,又怕堵车,难度很大。哎,抢险救灾那么紧急,这些人还有心思冒充,真的不应该。”张程林生气道。

石棉收费站的安全岛上摆放着开水瓶、矿泉水、方便面、面包等食品。和二娃摆谈中,每过一个救援车,张程林便会大声告知车上的救援人员,要吃的随便拿,开水随便倒。

“我们收费站和路安比起来好点,他们才是真的恼火。”张程林指着围坐在一旁的石棉路安科长刘吉刚和队员罗旭,向二娃说道。

“不过,他,也是民兵预备役,还去了重灾区。是我们收费站的骄傲。”张程林指着身边的彭伟。


地震袭来时,彭伟在石棉县城家里休息,震感强烈。傍晚时分,他才把家里震落的东西简单收拾好,眼见上班时间快到了,便带着老婆在街边胡乱吃点东西。

这顿饭,彭伟吃得纠结,看着老婆眼含泪水,一言不发,勉强地吞咽,彭伟心里不是滋味。“放心,没事的,好好吃饭。“挖角”(石棉地名,作者注)那儿问题应该不大。”他试图安抚两句。

“鬼才问题不大,这都失联好久了,电话都打不通。我看网上发的,山都垮了!”老婆突然爆发,让隔壁桌的食客们都看了过来。在场的多数是石棉人,短短的几句话,大家心里都明白咋回事。整个饭堂的气氛逐渐凝重,所有人都埋头吃饭,不再说话,生怕打扰别人的“担忧”。

“听同事说,我们收费站已经过了好多救灾车了,我们要相信他们。我以前也当过兵,我最清楚,你放心嘛。”这顿饭彭伟没吃几口,全在安慰老婆了。

彭伟的岳父岳母家住“挖角”,后来和“田湾”合并,成了“王岗坪”乡,处于重灾失联区。作为女婿,彭伟理应关心,但道路中断,交通管制,普通人进不了重灾区,更让他老婆心焦。

饭后,彭伟把老婆送回家,安顿好。他拿出抽屉里的党徽别在胸前:“我要去上夜班了,你晓得,我们班总共4个人,晚上要通宵保通,我再不去,他们莫法!”

作为高速公路老员工的家属,老婆很懂彭伟。高速公路员工,如住校同寝般亲密的关系,她早已熟知。

彭伟要走,她不拦。他要去收费站保通保畅,她更不会拦。


一夜无眠,和张程林一样,身为男同志,彭伟在室外和岗亭来回奔走,保障着救灾车辆的顺利通行。

彭伟边上班边想:“要怎样才能去灾区看望老丈人?好让老婆也安心。”正当他思来想去无果的时候,接到了一个重要的通知:“明天早上9点,民兵预备役集结,进灾区救援……”

“太好了,这样就能顺便找找老丈人了。”彭伟赶忙电话告诉了老婆,自己更安心地继续保通。


第二天8点半下班,彭伟直接冲到集结点,可现场的情况让他傻了眼。来的路上,他以为会很“壮观”,想象着“气势磅礴”、“声势浩大”、“步坦协同”一般,挺进灾区。但加上他总共20人的小队,徒步前行才是最真实的救援。

彭伟领到装备:迷彩服一套,矿泉水一瓶,面包一个。道路中断,只能徒步前进,轻装上阵才是最优解。

“这也太轻装了。”彭伟看着手里的面包和矿泉水,登上了前往灾区的汽车。一路上,他回忆着服役时学过的技能,制定着自己啃面包和喝水的“规定”。

“如果自己都不能保障,还能救谁?”

“假如渴了,只能抿一小口,保持嘴唇湿润,面包也得省着吃。”彭伟暗自规划着。

车到山前没有路,走水路是最快的方式。领队指挥所有人下车,跳上了冲锋舟。

坐在冲锋舟上,彭伟终于看见了灾后的景象。山边的盘山路,被山上垮下的石头掩埋、砸断。而路的下面,又垮了下去,只剩下一层路面的空壳。一辆小汽车被石头压扁,不知道司机是否生还。另一辆大货车的车头已经严重变形,躺在山坡边。冲锋舟不敢离山体太近,不时有山石从两边山上滚下,带起一片尘烟,砸到水里,激起巨浪。掌舵人只敢走河道的中央,稍微安全些。

冲锋舟上,原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都停了,所有人被眼前的景象震惊。未来的路怎么走,有多危险和困难?不敢想象。

水路尽头,冲锋舟停靠在岸边,彭伟等人只能徒步进山。被刚刚的景象震慑,彭伟口干舌燥。看了一眼手里的矿泉水,他还是忍住了,心想:“不知道还要走多远。先忍一忍。”

好在走了水路,后面的路不是很长。但大路断了,只能在荒野间穿行。爬坡上坎,跨沟过溪,不到一小时的行军,彭伟众人早已汗流浃背。一路上的惨状,触目惊心,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,砸坏的摩托车,路边的血迹,死了的牲畜,埋没的路面,无法用更多语言描述。 

彭伟心里担忧:岳父岳母是否安好?


行军至一个村民安置点,当地乡政府已临时把村民集中到一片空地上。彭伟那个民兵小分队到达后,便开始帮村民们搭帐篷。山里的温差很大,再不搭好帐篷,到了夜里,山风吹起,没法过夜。

有伤员怎么办?用竹竿和绳子扎起简易担架,抬到安置点,等待直升机的救援。没吃的怎么办?把手里仅有的面包和水分给村民。

“岳父岳母怎么办?没办法,进了这支队伍,军令如山,再担心,我也不能临阵脱逃。”彭伟捏紧拳头,压低了声音向二娃说道。

天黑了,照明设备仍没供应上。山间的风每一次刮过,身上的温度就带走一分。村民们躲在帐篷里,相互取暖。稍微安定的心靠在一起,倾诉着地震时的惊险。

彭伟站在帐篷外,警戒着四周,借着微弱的天光,观察着山体。不时,有蚊虫叮咬,涂一点口水。口渴了,咀嚼下口腔,忍一忍就过去了。

余震!大地再次震颤,帐篷里传出了尖叫声。彭伟向村民大喊着不要惊慌乱跑,而他已经看到了小石子滚落在自己脚边。山体在咆哮,周围伸手不见五指,此刻乱跑更加危险。彭伟和民兵战士们把安置点“包围”起来,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村民们筑起一道“钢铁长城”。

余震很快过去,彭伟的心落了下来。


凌晨两点,安置点一切安好。被地震折腾了一天,帐篷里的村民们抵不过困意,渐渐睡去。彭伟想去找岳父岳母,又觉得这时候走了不好,焦急地绕着帐篷来回踱步。

领队见彭伟有些异样,“小伙子,你怎么了?”

彭伟下定决心,直说:“我岳父岳母在隔壁村,白天失联了,我想请一会儿假,去找找看。”

“要多久?”领队很诧异。

“不远,半个小时保证能回来!”彭伟已经在心里估算好时间。

“去吧,快去快回,注意安全。”领队摆了摆手。


一被准假,彭伟扭头就跑。用手机照着路,往岳父岳母的家狂奔。夜路不好走,一路小跑,磕磕绊绊。偶尔脚滑,膝盖磕在碎石上,痛得彭伟直咬牙。

黑夜中,凭着自觉,他跑到了岳父岳母的房子前。看到面前的房子还直立着,彭伟松了

口气,“房子没塌,应该问题不大。”但房子没有一点灯光,周围也没个人影。“会不会是停电的原因?”彭伟心想,随即开始呼喊岳父岳母的名字。

寂静的山村没有人回应,彭伟的呼喊声回响在山间。“去了安置点?”彭伟想到自己保护的安置点,继续顺着山路往前走,走了一段后,他看见其他救援队的人。询问后得知,前方还有个安置点,他加快步伐,往前赶去。


找到岳父岳母,彭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,老人家没有受伤。听岳父说,家里的房子有问题,村里组织他们到了安置点。

“爸,妈,县城里没问题,我们两口子都没问题,你们不用担心。”彭伟给老人当面报平安。

几句话给老人“汇报”了自己的情况后,彭伟转身准备离开:“你们没事儿就好,我还有任务,要回去了。记得听人家组织安排。”

他离开安置点已经20分钟了,还有10分钟跑回去。

岳母看着女婿干裂的嘴唇,想在多问两句,关心一下。见女婿匆忙的背影,她没问出口。女婿身上穿的衣服,她认识,和这个帐篷外的那些人一样。女婿和这些迷彩服一样,要保护着受灾村民。


跑回去销假,晚了两分钟。领队关心问了句:“找到没?”

“找到了,没问题!”彭伟大口喘气。

“平安就好。”领队没看时间,摆了摆手:“休息吧,保持警惕。”


第二天,救援物资送来,彭伟跑去帮忙搬运物资。救灾工作稳步推进,余震频率降低,手机信号也恢复了。彭伟才给老婆打电话,让她放心。

村民们有“迷彩服”们一直陪伴,心里踏实了许多,小孩儿们露出了天真的笑脸。第三天下午,彭伟他们小分队接到命令:从安置点撤退回石棉。他没再请假去看过岳父岳母,他知道,“迷彩服”们都一样,退伍了依然是人民的子弟兵。

回到家中,彭伟破洞的迷彩服,满头的灰尘,着实吓了老婆一跳。

“快去洗澡睡觉。”老婆心疼。

彭伟略微洗了下征尘,倒头就睡着了。老婆在镜子前稍微打扮了一下,想等彭伟醒来带他出去吃点好的。毕竟,彭伟这一趟任务,既帮了他人,又了却老婆的担忧,家里有“英雄”归来,该好好犒劳一番。石棉县烧烤乃是四川一绝,也是石棉人的最爱,夜晚吃烧烤是石棉人过日子的美事。可看着鼾声如雷的丈夫,她不忍心叫醒了,独自买回烧烤,等着彭伟醒来吃。

可一等,一夜过去了。彭伟一醒,马上又去收费站保通了。

脱下迷彩服,彭伟回到他熟悉的收费亭,重新穿上西装和反光背心。标准的手势,温馨的笑容,他又变成了那个“普通”的收费员。保通保畅还在继续,“民兵”彭伟,完美谢幕,“收费员”彭伟,开始另一种救灾模式。


归途。奔流不息的大渡河穿过石棉县城,顺着蜿蜒的高速路,一路向北。

二娃看着对向车道源源不断的救援车辆,司机们打开远光灯,照射在波形护栏的反光标志上,洒下了一道道星光。呼啸而过,车灯流逝,被吞没在黢黑的大相岭中。

夜幕下,山下的城镇灯火阑珊,人们幸福温暖,平平安安。

每过一个路口,二娃忍不住对夜空喊一声,他喊“民兵”彭伟,当志愿者的罗旭,指挥有方的刘吉刚,家中受灾的石棉路安队员们;他喊发牢骚的“大头兵”凌卫,不吃饭先送油的“何鹏”,土山岗蹲着的“飞哥”,逗哏“邓晖”,想女儿的“老高”;他喊在灯光不及之处无数的雅西高速护路人。

二娃的喊声被风带走,消失在高山和云雾之间,没有人能听见。

高速公路人行走在山巅,守护在路边,他们朴实、简单,像大山一样粗犷、不善言语,却活得真诚。

二娃对着行进的车辆喊:别担心,雅西的护路人陪着你们一路向前!